章小东出身于一个环境优渥的知识分子家庭,父亲靳以以散文闻名,并和巴金一起创办了《收获》杂志。章小东3岁时,靳以就去世了,很难说是家学造就了她的文学造诣,但从《火烧经》和《吃饭》两部小说,已能窥见她文笔的娴熟。 最初,章小东以为能如父亲般擅长散文,写了之后才发现激情不够,转去写小说,因她只能直白地将故事叙述出来。2008年,章小东供职的公司倒闭,她立刻找了一家新雇主。上班两个星期,她内心就纠结了整整两个星期。惯性工作了数十年,偶然的喘息,令她开始犹豫自己的人生。她问自己:“这样下去,我是不是真要工作一辈子?”两个星期之后,她毅然辞职。她说自己是坐在家里的“坐家”。随后动起笔来记叙往昔,不料一发不可收拾,从“坐家”变成了“作家”。 《吃饭》延续了章小东第一部小说《火烧经》的风格。《火烧经》写的是年幼的她在“文革”期间耳闻目睹的事情,书名来自佛教典籍《杂阿含》,有意点明“文革”十年的成长经历犹如诸火燃烧,带给她炼狱般的痛苦。 而《吃饭》写的是章小东1989年带着5岁的儿子去美国与留学的丈夫会合,以及日后谋生的经历。第一章就写她到美国的第一天,恰好遇上一个留学生聚会。匆忙而熟练地改造灶台、切美国肋排、烹煮特制无锡肉骨头……她将上海主妇的厨房绝技,活脱脱展现在留学生眼前,引得赞叹连连。 小说的细节尤其好看,准备饭菜的过程中,章小东安置了一些意外的插曲,如一位迟来的学生在途中被打劫,却因太穷反而从劫匪手中获得“资助”,戏谑中透着生活之辛酸。即使是这样一次“吃饭”,她的叙事中也蕴藏着一番精细的设计:在改造灶台、筹备晚餐时,她从母亲为其收拾的包裹中,取出一件件和“吃饭”有关的物件,那些关于母亲的往事也随之逐一闪回,呈现纸上,如电影画面一般。 在章小东的儿时记忆中,母亲一把戒尺紧握在手,逼她背诵“王者以民为天,而民以食为天”,初蒙即埋下了重视“吃饭”的种子。而在美国为谋生奔波的经历,使她对“吃饭”更有了切肤的感受。章小东说:“上海人说吃饭是‘寻饭碗头’的意思,我对吃饭这件事很有兴趣,李泽厚说过‘吃饭哲学’,我就觉得先吃饱饭才能谈哲学,吃不饱饭什么都谈不了。”《吃饭》以一次次饭局展开,贯穿始终的则是章小东一步步走出去“寻饭碗头”的经历,小说的名字也由此而来。 “寻饭碗头”虽然艰辛,在章小东的字里行间,却流露出对艰难生活的自我调侃式的开解,诙谐而乐观。她将这种能量归结为自己为人母的责任感,强调说:“我是一个母亲,我一定要将积极开朗的一面带给儿子。”之所以会如此,全因“文革”。章小东说,“文革”是她人生的重要转变,经历了“文革”,身上的柔情被消磨殆尽,她从一个优渥家庭备受宠爱的千金,转变成一个为四处寻找工作受尽辛劳的母亲。 《吃饭》虽是小说,却更像个人回忆录,主角就是章小东自己,原因是她“只会写自己的故事”。但并非毫无虚构,有些故事是道听途说,有些则是半真半假:《火烧经》中的胖妈,是将现实中几个保姆的故事糅在一个人物身上;《吃饭》中,“狼外婆 ”将丈夫尸体砌在墙壁里那一则,看似荒诞,却是当年她在美国做电力设计,公司同事检修老宅、更换电路时曾遇到的真实事件。 章小东说自己古文学得并不好,也就只记得当时母亲逼着她背的那些,不过早先写散文时曾受到西方意识流风格的影响,即使不是有意这么写,还是会不自觉地流露出来。她认为这样也好:“让读者随着我一同去美国,一同回忆,一同出去寻饭碗头。” “我找到了吃饭,却丢失了味道,这是我在异乡的长梦里常常出现的味道,过去的味道,小时候的味道,我自己的味道……”这是《吃饭》结尾处的一段话。如今回到上海,身为上海人的章小东发现,记忆中上海文化的味道也丢失了。在美国时,她总是牵记咸菜黄鱼汤:“美国也有黄鱼,可同上海的完全像两个物种,味道也不对。”还有大饼油条,“永和豆浆的油条全是凉的”,不如从前大油锅里炸出来的澄黄酥脆,“不过现在的上海也找不到这种味道了”。 找不到的还有记忆中上海城市熟悉的场景。“比如‘弹格路’没了,以前‘弹格路’晚上会有小贩走来走去,修棕绷的,卖小馄饨的,现在看到的都是高楼大厦,人情味也淡了。上海的物质文明越来越发达,人情却变得淡薄,都没有什么人说上海话了,”她疾呼,“地方的特色还是需要保留的。” 在章小东看来,“这一切的根源在教育”,“在西方生活久了,再看中国就特别清晰,中国最基本的道德教育存在严重的问题,如果我要回中国找工作,就去做一个幼儿教师”。此刻,她计划着手创作第三部作品《小狮子》,焦点对准的就是教育,探讨中国人的教育问题。“我自己是师范学校毕业的,学过教育,而许多教育的经验也是我自己从实践中获得的,到时都会在《小狮子》中分享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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